千秋人物记8侠客书生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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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书生、诗人·李白

李白像

世界有多狂放,李白就有多汪洋恣肆。

天才有多寂寞,李白就有多痛苦。

一千三百年了,李白独特的样子还激荡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中国人:一袭白衣,腰挎长剑,饮酒作诗,长歌漫漫天涯路。

壹翩翩少年西域来

苍凉大漠,西域极西之地,李白出生了。那一年公元年,在大唐安西都护府辖地--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是年女皇武则天当政。

李白出生地--碎叶城位置

李白家族乃隋朝末年以罪人身份被迫迁戍到此。罪名久远的已不可考,当时豪杰争雄,天下汹汹,乱世纷纷扰扰了数十年,大唐才安定天下。

李家在隋炀帝新开拓的三千里西域繁衍生息,枝叶渐渐繁茂。

朝廷更替,中土大唐,遥遥在望,而故乡只能在梦里。此乡终归他乡,李氏家族三代人为回迁中原一再努力。

李白5岁那年,李家等不及了。前朝的罪名也是罪名,得不到宽恕,就不能光明正大回去。

李白的父亲选择了一家老小偷偷溜回中土,一路上带着数代人积累的财富,车队蜿蜒数里,和数千数万的大唐子民一起。

而故乡已纷繁的不能扎下根,最后把家安在了大唐剑南道绵州(巴西郡)昌隆(后避玄宗讳改为昌明,今四川省江油市)清廉乡(后因李白号称“青莲居士”,而改为“青莲乡”),一辈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后来,儿子出色到大唐史书不得不记载,著书者给李白的父亲安了个名字--李客。他乡做客,不知故乡为何!

数千里迁徙路,该是一部多么波澜壮阔的史册。5岁的李白似懂非懂。

非是可以不迁,而是不能不迁。阿拉伯帝国的兵锋太盛,一个个汗国被攻破,被屠戮,被改信伊斯兰教,亚洲中部如此,非洲如此,欧洲也不能幸免,今天的西班牙地区、葡萄牙地区就曾被阿拉伯帝国征服,改信伊斯兰教数百年。

大唐也不例外,西域便是前线,来来回回双方厮杀不断。佛的故土一寸寸沦陷,连久负盛名的文明古国也不例外,如信仰拜火教的波斯(今伊朗,伊朗人和阿拉伯人不是一个种族,被阿拉伯帝国征服后,举族被强迫改信伊斯兰教)。

昭武九姓大量从西域战乱之地内迁,安禄山是其中一个。

公元年阿拉伯帝国疆域图,东方与大唐接壤

李家所重视的,汉人礼仪乃第一要务。宁可抛家舍业,也不能作数典忘祖之辈,把汉字丢下,把祖宗忘了,一定要把汉字汉语传下来,把香火续下去。

而给李白带来的是一辈子口不能言,再高贵的祖先也不能说出口。毕竟从西域逃逸而来,边地失守了。

一天天长大,清廉乡(今四川江油市青莲乡)醇厚的国风味道,滋养着他。

举目皆亲人,再不是西域与众不同的一份子,李白和周围的人长得一样:黄皮肤、黑眼睛。

十岁了,李白的个子是最高的。拿着剑刺来刺去,尽情做着保家卫国的梦。要为大唐再开疆拓土万里,要为中华再立万世不朽之功,封侯拜相,凌烟阁上再添上他一幅画像。

公元年,太子李隆基即位,改年号“开元”,老皇帝被尊为太上皇。

李白12岁,赶上了中国最大的盛世--开元盛世。

国强民富,四夷宾服。

而不能言说的禁忌之一是:唐朝盛产太上皇。李世民逼父亲李渊退皇帝位为“太上皇”;武则天被儿子和大臣逼着成了“太上皇”;李隆基杀死皇帝最在意的妹妹太平公主,吓得老皇帝让出皇帝位,自封为“太上皇”;李隆基又赶上了儿子李亨自行即位,被遥遵为“太上皇”。这便是大唐皇室,无一丝纲常人伦。以至于被当世世家大族唾弃,视之为蛮夷,瞧不起,绝不与之联姻。

当官可以,教化万民可以,联姻不行,被太多太多的大儒在皇帝面前说出。皇帝呵呵一笑外,又能奈天下何!(正热播电视剧《唐砖》即有此情节)

开元三年,李白15岁了。翩翩佳公子,卓立而不群,成个小大人了。卖弄才学,争强好胜,父亲整日里为他担忧。有个好皮囊,有点小才华,却一肚子傲气、戾气。

李白在四川江油市故里

也许佛能清净清净他吧。秋雨纷纷时节,父亲把李白送进了寺庙。藏身红尘之外,隐匿方寸之间,期冀他读书明理,走正途,磨傲气,祛戾气。

大匡山山脚下大明寺,菩提花开了落了三次。李白于烟云纷飞之中走出来,每一步都是一个涟漪,仿佛谪下凡尘的仙,丰姿绰约,风度翩翩。

他的翅膀已经拱出脊梁,该翱翔天空了。

贰膝盖偏偏弯不了

诗名已鹊起,只欠动公卿。

第一站,梓州。拜梓州郪县(今四川三台)长平山隐士赵蕤为师,学习剑术、道术、纵横术、《长短经》(赵蕤著)。侠客的梦始终没有放下,他想仗剑远游这多么美丽辽阔的世界。

18岁少年,起早贪黑。两个春秋过去了,文与武已经兼备。

李白再度启程,一把像模像样的剑,几本纸张发黄的书。求向上的路,哪怕暂时委屈委屈自己。

成都到了,谒见益州(今成都)大都督府长史(州次官)苏颋(tǐng)。苏颋很赞赏这个年轻人,“谈吐不凡,天才英丽”,仅此而已。

被士族塞得满满当当的官场,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不得不走开。名声不曾彰显,还入不得大人物的眼睛。

巍峨秀丽的峨眉山给了他些许安慰,他步履停留许久许久。

或许做诗是一条捷径。他拿起笔,才气蘸起墨汁,淋漓尽致。

山水一程接一程,山城渝州(今重庆)到了。李白高高抬起头颅,拾起自信,大阔步迈入太守李邕府中。

“长剑在身,不似文人。倨傲有余,不足为友。”太守一眼就判定了李白的命运。草草敷衍他几句,打发给一个僚属招待他。把李白当成打秋风的侠客了。而对于诗,太守李邕是不怎么看重的。

荐书没有,扬名不成,李白没有气馁。他孤傲着性子住下来,大口吃肉,大口吃酒,花自己的钱,维持着那点卑微的可怜自尊,在每一天天微微亮的时候期待着哪怕一丁点光明。

一日复一日,日日无音信。李白要走了,他终不是鸡鸣狗盗之辈,侍候不了这个“孟尝君”。

一封信夹着一首诗,留给太守李邕,给自己壮行色。狂傲的性子跃然纸上,竟自比大鹏,言到:“丈夫未可轻年少”(李白《上李邕》卷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嘲讽嘲讽他。

太守大怒,“狂悖”的帽子一下子扣在20岁的李白头上,终其一生摘不掉,他也不想摘掉。

如果知道了这个名字将来要闪耀整个大唐,光辉灿烂整部中国历史,恐怕恐惧的就该是太守李邕了。

雪花一片片飘落,冬天的景色格外别致。碰壁处处的李白回家了,舔伤口,慰藉脆弱的自尊,读书、再读书,书中寻他的英雄梦。

大匡山还是那个大匡山。竹子长出新的竹笋,嫩绿嫩绿。李白行走在山道上,匆匆忙忙。

他记得所有的冷嘲热讽,他要把一切许给功名,出人头地,封侯拜相。

他拒绝家里安排的婚事,隐居在有些荒凉的大匡山,21岁,22岁,23岁,多么滚烫热烈的青春啊。

公元年,百花盛开,繁盛似锦的春天,李白再次整理好行囊,作别匡山和家人,打马上路,开始了新一轮远方壮游。“已将书剑许明时”(李白《别匡山》),他期待着轰轰烈烈,期许着功成名就。

李白《别匡山》诗

圈子难融,也要硬融。他不甘心一辈子平庸的命运,他要在魏晋以来的士族圈子里插上一脚,用自己的才华。然后山峰之上,观览广阔无边的精彩世界,为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做一个最好的注释。

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沿着四年前走过的路,成都近的触摸到了城墙。官府的大门紧紧闭着,去了几次,皆被呵斥,他不得不狼狈退走。

“狂悖”二字的魔力好大。三年了,扎的藩篱还在。

峨眉山上,他宿在一所寺庙。他听着冷冷的风,月光下舞着硬硬的剑,纸笺上写下长长的诗,饿了吃饭,醒了饮酒,不让世人看到,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寂寞、潦倒、困惑。

他想过改变,折下七尺身子,献上奴才一样的卑微和忠诚,向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他试了,他做不到。

他的脖子太硬,弯不下来。就如当初的陈子昂,写下的那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岁月长久的总有太多巧合。佛门僧人怀一法师给他送来了《陈拾遗遗集》(陈子昂的诗作)十卷。

小小的字,就着如豆青灯,他在峨眉山上,一日日一夜夜翻看。

夏去了,秋来了,叶子铺满蜿蜒山道,迎面走过来风姿如初的李白。

坐船,沿平羌江东下,过嘉州(今四川省乐山地区),过渝州(今重庆市),过巴南、巴中。

他要出川,向更广阔的天地。

“天生我材必有用,直挂云帆济沧海。”

叁亦能出川走天下

三峡险峻的如同拿生命在赌博。两岸猿声一阵一阵,排遣着恐惧,他睁大好奇的眼睛,看山山水水间的故事,落在纸上是一首首诗。

次年孟春时节,李白到达荆门山(在今湖北宜都市西北)。

五月,过荆州(今湖北省荆州市)、至江陵(今湖北省江陵)。

他遇到了一个影响他一生的人---道教正一派第四代传人司马承祯。

“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是这个道士给李白的评价。

他欢喜的心都开出了花,多久了,没有听到赞许的声音了。

大唐皇室自诩为道君李耳后人,极力推崇道教。这么尊贵的道士,这么高的赞誉,他以为他期待已久的春天将要来了。作了一篇《大鹏遇稀有鸟赋》,用以自勉。

一边游览着壮丽山河,一边等待着达官贵人召唤。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江夏(今湖北武昌)、浔阳(今江西省九江市)、庐山(在今江西省境内)、天门山(在今安徽省当涂与和县的交界处)、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一座座城市、一处处名胜皆已走过,等待的人终是没有到来。

而投帖拜谒的达官贵人总是很忙,无暇接待他。

这个以“诗”定科举的朝代,《望庐山瀑布》《望天门山》这样卓越到足以流传万古的诗也敲不开他们的大门。

他不知道他只是点缀盛世的花瓶,倨傲的性子已经把他远远隔绝在朱门外。

不愿阿谀奉承,肆意放纵自我,好听点是不拘俗礼,骨子里达官贵人却认为是不合时宜,见了徒增无趣,不如不见。

而他的文名还不足以到达天听。李耳吗?只是李唐胡乱攀附抬高身价而已,做不得真。谁不知道,连飞将军李广都被追认为李唐皇室祖先,姓李的名人被皇室一网打尽了。

道教吗?遮羞布而已,需要了遮挡遮挡,不需要了,扯掉,如雕刻在洛阳龙门的卢舍那大佛,哪个皇帝又真当他是佛了。杨玉环不就是由寿王妃而女道士而杨贵妃,从道教里过一遍,名声上好看了,身子也洗干净了。

“十谒朱门九不开。”李白无奈离开了权贵云集之地--金陵(今南京)。唱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李白《长干行》作于金陵),一步一步到了扬州(今江苏扬州)。

扬州,运河边的大城。李白再投拜帖,无豪族门第肯为他打开,哪怕一条小小的缝。

说不出显赫的祖上,“九品中正制”遗存还在的唐朝,谋一个晋身之阶是艰难的。

隋炀帝开创科举制,想尽力平衡世家大族对朝局的掌控,进而改变皇室是掌柜之一,而不是唯一掌柜的局面。

唐朝继承了这一制度,但寒族彻底崛起还需要时间积累。寒门子弟通过科举这一光明正大途径进身,占据官场一席之地,规模一年年增大,直到其代表性人物牛僧孺位居宰相之位,才有了力量与豪门抗衡,表现在朝廷上就是牛李党争(牛指牛僧孺,李指李德裕),双方彼此拉锯争斗40年,最后牛党获得完胜,从此文官政府在中国成为规制,历宋、而明、而清。而牛李党争是在李白去世50年后才出现的局面。

北周宇文氏、大隋杨氏、大唐李氏都是西魏时期受封的八位柱国大将军家族,史称"八柱国",初代八柱国分别为:宇文泰、元欣、李虎(李渊祖父)、李弼(李密曾祖父)、赵贵、于谨、独孤信(宇文毓和杨坚岳父,李渊的外祖父)、侯莫陈崇。

李白的年代,还是世家大族的天下,皇帝只是他们选出来的大掌柜,可以更换,隋朝亡了的核心因素就在于此:隋炀帝动了他们的奶酪,不惜发动三次很可能会输的战争--三征高丽,以消耗世家大族的私军和力量,在将要成功前夕,世家大族被逼反了,大隋江山轰然而塌。李家只是他们又选出来的新掌柜,取隋朝而代之。

唐朝选择温水煮青蛙,实行科举考试年后,一个个传承年、年、年,甚至年、年的世家大族纷纷坠地。皇权的威胁消失了,朝臣挺直的脊梁也被彻底打断了。

得与失从来是相辅相成的。自主性很强的臣子,自治性很强的地方,敢于和皇帝对骂的大臣或宿老都是有凭借的,中唐以后,鲜见于史书。

肆既已落魄见红颜

报国无门的李白心灰意冷,开始肆意糟蹋自己。喝酒,拼命地喝酒。呼朋唤友,一群一群往死里喝。钱仿佛不是钱,命仿佛不是命。他颓废了。

在道教幻境中,竟寻起了长生。姑苏、镇江(属丹阳)、杭州、天台山(今浙江省天台县北),他一处处寻找。谪仙人终归是凡人,三十万金散尽后,李白的生活开始潦倒了。

他无颜回去。蜀中的父母,他无颜再见。他只是有些骄傲、有些尊严放不下,难道世间真的容不下他吗?

他病了,躺在江都县(今扬州市江都区)的旅店。西风呼呼拍打房门,钱袋薄的吃不起几顿饭。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而与谁再能消得万古愁?

李白《将进酒》

岑夫子不在,丹丘生也不在,李白一个人在,孤零零趟在床上。有些人只能是酒肉朋友,换不来真心和友谊。岑勋、元丹丘,距离遥远到恐怕不知道他已经病了,而知道的时候,或者他痊愈了,或者他已经死了。

夜深了,他静静看着明月,看着云里雾里的故乡和父母,他真的想回去,不再求功名利禄,不再求建功立业,只求一份恬淡安静和一个她,朝夕相处。

他吟出了《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26岁浊世佳公子,一首诗,殷红了整片大唐。病渐渐好了,他决定到中原看一看,看看中原的典章文物,然后再看看云梦泽,然后回家。26岁了,该安定下来了。

李白故里给李白立的石刻

他沿着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北上,到淮河后,复向西进,陈州(今河南周口)到了。

囊中已不剩一文钱,李白抚摸着手中家传宝剑和身上鷫鸘裘衣,他决定卖掉。挤不进权贵圈子,就不再挤了;放手了,就放的彻底。

一个沧桑而不失高贵的灵魂,站在沙颍河畔(流经今河南省周口市),叫卖起来。

人群拥挤着他,看他的落魄,看他眼睛的躲躲藏藏,人流越聚越多,争相目睹这大名鼎鼎的李白。刺史大人被惊动了。

而陈州(今河南周口)刺史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李邕(yōng),6年前的渝州(今重庆)太守。

看着落魄如斯的年轻人,刺史大人端坐着在大堂上,享受着无边的得意和自豪。

“李白就是一个不堪的人,此一生绝不可能有大出息。”刺史大人不屑于再和他斤斤计较,送给李白丰厚的足以买下几十亩地的盘缠,买下了一个大大的“宽厚长者”形象。

李白收下了。放下了尊严的李白只想看过山川大地后尽快回家。

踉跄背影被众人笑着,被人指指点点,这不是李白吗?那个“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李白吗?那个头颅高傲的不成样子的李白吗?

一路穿州过县,汝州(今河南省汝州市)到了,九皋山(在河南省伊川县鸣皋镇)不远了,他想看看《诗经》里的鹤鸣是不是真的嘹亮无比,直达于天。

九皋山,位于洛阳市伊川县鸣皋镇

“凤鸣九皋,声闻于天”啊!他感叹的不正是自己。沉沦在下层,谋不得一官半职。自诩才华千斗,奈何千里马不常有,而皇帝远远在云端,高不可攀。

洛阳还是不去了,徒增烦恼。越新城县(今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而过的伊河蜿蜒曲折,一边是巍峨九皋山,一边是流淌伊河水,稻田一片连着一片,和他的故乡昌明(今四川省江油市)一模一样。他眷恋故乡的情丝更浓了。

身影迈过弥弥漫漫的冬天,他从九皋山(在河南省伊川县鸣皋镇)打马南下,覆满一身鹅毛大雪,哒哒马蹄声一刻不停留。过南阳(今河南省南阳市)、过襄州(今湖北省襄阳市),到达安陆(今湖北省安陆市)。

丹丘生在那里等他,而云梦泽已经小得看不到。

享受着朋友间的温情,时间快的留不下一丝痕迹。丹丘生劝他继续养名,拜谒达官贵人不成,就寻一座高高大大的山隐居,仿“山中宰相”陶弘景旧事,李白闪动疲惫的眼睛听着。

春天越来越明媚了,走之前,丹丘生带他参加了好几场宴会。

众人诵着他的诗,夸赞着他的才学。波澜微微起一点,心很快平静下去,他不准备再争什么了。

冷冷看着众人宴饮,他不再是宴会的组织者和赞助者,他也是蹭吃蹭喝的。

而命运注定的另一半竟在这里开出娇艳的花。酒宴上,许梓芝员外相中了他,想招李白为东床快婿。

许家是安陆大家,乃唐太宗名臣许紹后人,许员外的父亲许圉(yu)师竟还做过唐高宗宰相。而许家已经没落的太久了,需要李白这样久负盛名的人杰撑起门面。科举由许家来运作,加上李白的诗,十拿九稳。他拿出了最好的女儿,要招李白入门为婿。

李白心有所动,将死的心慢慢活了。他决定入赘,娶许家小姐。

原来他建功立业的心从未死去。

婚礼一时传为佳话。许家得英才,李白得美妇。

春风得意马蹄疾。27岁大龄青年李白在温柔乡里越陷越深,他喜欢这甜腻入骨的生活,原来生命竟然这么美好。

伍安陆太小容不下

李白定下了行止--安陆寿山,住在许家宽敞典雅的大院。百花红艳,琉璃瓦青翠欲滴。娇嫩如花妻子在侧,坛坛美酒尽情畅饮。

他的心很快继续豪迈起来。

汪洋恣肆的性格慢慢复苏醒来。他借许家的势,许家借他的名,各得其所得。

李白成了安陆炙手可热活跃分子。各种各样的宴会,请他的,他请的,朝朝暮暮。

湖北省安陆市关于李白的遗迹很多

如在扬州的日子,前呼后拥,一群又一群的人簇拥着他。清醒时候渐少,狂妄时候渐多。

名气越来越大了,酒名和诗名而已,非是济世救民、治国理政之才学,也或许是因为没有舞台可以施展,所以不曾显露。

许家小姐从仰着头看他、到睁大眼睛平视他、再到苦口婆心规劝他。李白没有多少入赘的自卑和自怜,他听着想听的,屏蔽着不想入耳的。

每日里醉醺醺,不省人事。和朋友们,或卖弄剑术,或饮酒赋诗。

一次,李白喝的酩酊大醉,骑一匹高头大马飞驰在安陆街道。迎面驶来一副车架,避之不开,竟纵马冲撞了上去。

车辆翻到在地,车架主人恼怒异常,安陆小小地方竟有人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身为安陆地方次官,长史李京之何尝受过这种屈辱。

长吏认出了李白,李白也看清了车厢外躺在地上的长史。

解释已然无用,求情绝不接受,长史在衙门里一定要治李白的罪。

许家员外愣眼了,这上门女婿也太能惹事了。这下子,请李长史举荐李白的事肯定黄了。

却不得不上下打点,没落的宰相之家也是宰相之家。长史退让了一步,李白写了《上安州李长史》书(卷二十六)请罪,深刻自嘲了自己的荒唐作为。

要避避祸,避避妻子的啰里啰嗦。李白继续开始云游四海。

在江夏(今湖北省武汉市),李白再次见到孟浩然。两个人谈古论今,以诗文相和,以知己互许。

烟花三月,孟浩然要远行扬州,李白写下了《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卷十五):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四处悠悠荡荡,山水、湖泊、小桥流水人家,江南的景致李白看了个遍。

一年后,李长史迁升他地,继任者为裴长史。李白回到了安陆,求官。

可能李长史走之前说了什么,可能许家已经没落到不再被人尊重,也可能许家怕李白一但做官狂傲性子将带来更大的祸患。裴长史一再驳回举荐李白请求。

李白不得不在江湖上继续飘着,不得不以豪迈、豪爽的性子和诗坛才子的声名到处走动。

一会儿安陆,一会儿他乡。

30岁了,而立之年的李白还无任何一顶官身。上门女婿的日子渐渐不好过。孟浩然来信了,说:安陆寿山太小,不足以隐居,不便于扬名。

官本位社会里,没有官做,再高的诗名也是枉然,不能得富贵,不能报效国家。在唐朝,商人和地主再有钱,也只是有钱,没有一顶官帽子光耀门楣和威震乡里。

陆四处求告只为官

李白只身入长安,第一次。

谒宰相张说,门房告诉他宰相大人病重,不见客。

有人说,玉真公主(当朝玄宗皇帝李隆基妹妹)喜欢能诗会赋的人。李白去了,秦岭之上钟南山玉真公主别馆。

因为数年后和元丹丘一起举荐李白,玉真公主在历史上痕迹很多,包括这一副由《玉真仙人词》而来的画作

结果,一如当初,如京城的大门一样更难进。李白献上《怀仙歌》(卷八)、《玉真仙人词》(卷八),无人理睬,求了再求,终于有人递给公主,公主莞尔一笑,还是不肯赐面一见。

秋雨漫天飘落而来,李白孤独地站在公主别馆外等候,和其他等待公主接见的人一起,被淋为落汤鸡。不敢抱怨,不能抱怨,有才华,有功名心的人太多。

冷冷秋雨连绵不绝,他终是离开了钟南山,给卫尉张卿写下两首诗走了(李白《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

昏黄秋叶渐稀疏。李白一家一家谒见王公大臣求荐,他不敢气馁、不敢放下胸中那口气,他怕一旦泄气后再也勇敢不起来。

李白的名帖无用,许家的名帖无用,李白和许家成了京师笑柄。或许是“不堪”的过往被人诟病太多,或许是赘婿的身份有太多妨碍,即便弯下了脖子也得不到谅解,整个唐朝官场排斥着他。

唐朝惯例:无贵人举荐不录科举,无贵人荐书难以成官场大吏。多少人难在了一封举荐信上,包括李白。

京师不成,就往左近。或通过好友介绍,或听说其为人正直惜才,李白一个个去拜访。邠州(今陕西彬县)司马李粲不予举荐,坊州(今陕西黄陵县北)司马王嵩不予举荐……

千里路走下来,无一人举荐李白。

官都做不成,谈何报效国家。

他怕回到对他失望越来越多的许家。更怕,回去了,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也无颜见父母,不告而为他人赘婿,怎么有脸面回故乡。

多少钱财被他挥霍一空,父亲大人的,岳父大人的。他或许只适合败家,只适合为南柯一梦活着。

春暖花开,身无分文的李白回到了京师长安。穷困潦倒,衣食艰难。

31岁的李白开始依仗手中的剑为自己谋生,依附权贵子弟,打架斗殴,快意生死,和长安少年时时浪游,日日斗鸡、走狗、饮酒、赌博消磨时光,颓废的已经忘了理想。

甚至在玄武门外和主子一起与另一方砍砍杀杀,惊动宪台(长安司法机关),被逮捕入狱,差点死在里边。

诗人没有饭吃,没有官做,没有酒喝,李白不再自诩诗人,只当一个能端起大碗吃饭、喝酒的刀客。

生活在困顿之后,有人选择沉沦,有人心向光明。李白选择了颓废,在颓废中,期待趟开一条带血的路。

五陵豪杰很欣赏这个敢打敢拼敢流血不怕死的汉子,竟然还有那么大的诗名。

五陵少年们自始至终做不了父辈的主。李白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更狼藉不堪的名声,一无所获。

柒或可与仙一处游

李白浑浑噩噩往故乡走,不能是昌明(今四川江油市),只能是安陆。他是许家上门女婿,妻子还在家里等他。

又是一年秋,嵩山(在今河南省登封市)树木渐枯黄。

李白拐了个弯,求见嵩山女道士焦炼师,想拜师学道,远离纷纷扰扰红尘。

仙路太缥缈,女道士拒绝了他。俗世即仙道,仙道即俗世,那个人不是在修行,不曾想过超脱,而谁又真的超脱了。

中岳嵩山,位于河南省登封市

拖着疲惫身躯,走在嵩山山道上。采菖蒲的山民遇到很多,香气袅袅入鼻,他喜欢这种味道。写下了《嵩山采菖蒲者》(卷二十五)送给不识文字为何物、终日为生计奔波的农夫。

人生谁不苦,人生谁不是在为命运泅渡,寻一片干净的地方,盛放快乐和欢喜。

好友元丹丘(即丹丘生)的隐居地也在这里。他看着茅檐小屋,周围松柏傲然,青翠溪流悬挂天地之间,鱼快乐游着,鸟愉悦飞着。

他竟然羡慕起了元丹丘田园隐居日子。不管窗外之事,醉心山水之间,何其逍遥快活。

而他有家,不可不回。妻子正在家里翘首以盼等他,已有两年。

沿着嵩洛大道,过颖阳(今河南省登封市颖阳镇),涉大狂水(今河南省登封市、伊川县交界区域),步入先皇帝唐高宗封禅泰山归来驻撵的江左(今河南伊川县江左镇),风光如是,胜似江南。他流连着茫茫翠竹,青青山水,稻米飘香入鼻,他动了隐居此地的念头。嵩洛之间,依山傍水,近可闻洛阳钟鼓之声,远可观嵩山袅袅炊烟,正是丹丘生和焦炼师的所在。

洛阳市伊川县江左镇塑的帝王像(帝驻撵于此,言:“江左风光,不过如是”而有江左这一名称由来)

他听闻了皇帝下发的圣旨:帝将出巡,诏令巡幸所至,地方官员荐贤良于行在。

帝撵正在洛阳以北,或至洛阳。诸友人劝他快快前来。

开元二十年,公元年春天。32岁的李白第一次走进洛阳城,这一座千年帝都,牡丹花城。

皇帝出巡,每每都以高尚的帽子戴在头上。本质上,无外乎四种:或逃避战乱,或封禅需要,或玩乐所需,或缺粮所致。

玄宗皇帝这一次出巡就是因为关中无粮,饿殍遍地,到有粮食的地方就食。诸大臣武士,乌泱泱十几万人,蝗虫一般扫荡地方。

因粮荒,唐高宗就食洛阳有三次,唐玄宗就食洛阳已有一次。历史上,甚至出现过大唐公主在逃荒路上被饿死。

这次或将是玄宗皇帝第二次就食洛阳,也可能在路上已经度过春荒,然后乌泱泱大群队伍又回到长安。

贡献粮食的大族,他们的子弟就是贤良。地方官的政绩就是堆积如山的粮食,给王公大臣们吃,给护驾武士们吃。

隋唐大运河的核心在洛阳,水运便利,商贸云集,粮食囤积众多。

水路运不到长安,走陆路运输量太小,损耗也多。隔些年王公大臣总要来洛阳吃几个月,给关中百姓休养生息可能。

李白从春天等到夏天,从夏天又等到秋天,龙门(今洛阳龙门)去了再去,九皋山(今洛阳市伊川县鸣皋镇)游了再游,诗稿堆积一尺多厚,《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卷二十五)、《梁甫吟》(卷三)、《行路难三首(其一)》(卷三)、《春夜洛阳闻笛》、《秋夜宿龙门香山寺》(卷十三)……。皇帝迟迟未至,他们已经回返长安了。

而李白真的要回安陆了。

捌相濡以沫春秋过

西风怒吼一路,年关将近的一个黄昏,李白回来了。

一别三年,安陆陌生的终非故乡。妻子粗茶淡饭度日。视女儿为掌上明珠、视李白为当世大才的岳父一年前去世了。

许家兄弟子侄决不允许一个已经嫁人的女人带走许家家产,即便婚书上写了李白入赘许家,即便许员外弥留之际留有遗言。

今湖北省安陆市李白纪念馆

李白对妻子有太多亏欠。相聚时和他人饮酒作乐,离别时乡关千里无影无踪,妻子宽容和担忧了他多少日日夜夜。一个豪门小姐,结婚五年无一男半女,在丈夫长达两年不知所踪时间里,苦苦抗争为丈夫守一个退路,好有饭吃,好有屋住,好有衣穿。

李白看在眼里,感恩在心里。他选择了和许家分家,带着微薄钱财和妻子去了安陆白兆山桃花岩。建一座小小的可以容身的房子,夫妻二人开山田,耕种五谷。

名满天下的李白为妻子放下了骄傲,淑惠贤良的豪门小姐为丈夫放下了自尊。荷锄南亩,朝夕与伴。

书生拿着书在读,和妻子一起,就着一口口粗茶淡饭,淡泊度日。妻子已经真嫁女,李白不再是赘婿。

朋友传来消息,是年:“关中长安久雨,京师饥谨,诏令放太仓米二百万石以赈民。”开元二十二年正月,玄宗巡幸洛阳就食。

女儿李平阳出生了,冲淡了李白的惆怅和遗憾。

33岁的李白已经淡泊了名利,安心在家陪着温柔妻子和可爱女儿。

每天做一个勤劳的耕田者,用他拿笔拿剑的手,减少心中的负罪感。生活太凄苦了。他可以不喝酒,妻子和女儿一日日粗茶淡饭,他不能原谅自己。

七尺男儿,羞为男儿。

时不时当一些妻子的首饰,仿佛妻子在撑起这个家。再大的力气,一年所获也是寥寥无几,温饱堪忧,遇到了荒年怎么办?也如这一年春节一样,妻子当首饰置办一顿像样的饭吗?李白无法接受。

脸渐渐愁苦起来,他答应过妻子不再离开,他说不出那句话。

妻子悄悄为他准备了盘缠,回了一趟娘家,也或求了故旧。

背起行囊的李白为自己鼓气:一定会趟出一条康庄大道,从此家人衣食无忧。

鸟语花香春天,李白到达襄阳(今湖北省襄樊市),屈下身子,就差跪在地上希求颇有声望的荆州(今湖北省松滋县至石首一带的长江流域)长史韩朝宗向朝廷举荐他,对方轻轻摆了摆手不行,然后端茶送客。

一路往北,一路拜谒,一路失望,一路嘲讽。嵩山又到了,元丹丘粗茶淡饭待客,同李白一样,在山中孤独许久了,无晋身门路。

隐居养名只待朝廷招募,千百年来成功者不乏其人,偏偏没有李白和元丹丘。

带着朋友接济的盘缠,一路踉跄回到安陆。

妻子温柔如初,女儿两岁了,能喊出模糊不清的父亲了。李白忍着泪不落下来,他恨这个世道:不能给他一展抱负的机会。

他恨一个个达官贵人,高高在上,把一匹匹千里马压迫在地上,不让起身,只能匍匐。他恨李林甫这样的奸佞小人都能身居高位。他恨朝廷,一道道诏令,说的天花乱坠,到后来“贤良”却落不到像他这样有才华的人头上。

求了太多人,求不来一条向上的路。

那一夜,他无眠。听着远方一阵阵爆竹声,又一个新年到来。

玖半生波澜朝堂远

公元年,开元二十三年正月,玄宗在洛阳耕藉田(专供祭祀皇帝祖先之用的田地),大赦天下。下令三百里以内刺史、县令,各率所属乐队至洛阳竞演。又令天下士人(有学识教养的读书人),其才哲学识卓越者,及能胜任将帅牧宰者,京师五品以上官员及地方刺史可各荐举一人。

明知道是不可能得到的殊荣,李白还是动心了。友人元演也给他寄来了信函,可到太原一试,他有些门路。

李白来不及准备行囊,顶着凌冽西风,匆匆上路。五月,到达洛阳。夏,抵达太原。

一番忙碌,事终无成。吃住皆在友人家里,李白感激元演的慷慨,感叹命运的再次捉弄。

元演请他各种玩乐,宽其焦灼、无奈、愤懑。晋祠、雁门关(在今山西省代县)、长城……,李白一一登览。三晋风光,李白大饱眼福。《太原早秋》(卷二十二)、《古风二十七“燕赵有秀色”》、《太原南栅饯赴上都序》(卷二十七)、《王昭君二首》(卷四)、《苏武》(卷二十二)作于此时。

北国风光,无限壮丽。李白喜欢上了北国的苍凉和豪迈,他决定把家安在北方。避开安陆的是是非非,许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在诸友人襄助下,开元二十四年五月,李白移家任城(今山东省济宁市)。

最大的原因是,李白的六叔父担任任城(今山东省济宁市)县令,有诸多方便之处。

公元年,李白三十七岁。他期盼许久的儿子生下来了,取名“伯禽”,小字“明月奴”。

无衣食之忧,有生活之趣,一家四口安安稳稳在任城(今山东省济宁市)度日。

开元二十五年冬天,李白六叔父任城令“三年秩满”,回长安。李白给叔父摆下酒宴,感谢数年来的眷顾,他已经决定不再走,在这里安下家,和妻子儿女安度余生。(事见《对雪饯任城六父秩满归京》(卷十六))。

一年一年时光流逝。朋友来了又走,一波又一波。李白也回访,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敬亭山,位于安徽省宣城市区北郊

山川河流因他的诗增色,他沉醉在山川河流中安慰自己。那首《独坐敬亭山》(一说作于公元年),醇的如酒,惹得人痴: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妻子许氏相濡以沫13年后,故去了。李白和一双儿女默立在无语的坟前。一个40岁老男人和8岁女儿、4岁儿子。

一生蹉跎无为,一生相欠太多。夏风冷的如雪,吹在李白脸上、心上。

数月后,李白继纳刘氏女为妻。给儿女娶回一个保姆,他实在不会照顾。

刘氏女嫁的是李白,不是前妻遗留的子女,吵架,反复吵架。此人终非故人,两人离异了。

一个再娶,一个再嫁。这也是唐朝,绝无明清理学的虚伪和束缚,社会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很大。

李白如果活在明清时代,要么磨去棱角,埋头八股文平庸待死;要么直抒性情,怼天怼地直至把自己的命怼进去。

唐朝因其包容,故成其大;因其开放,故成其囊括四海;因其雍容华贵,故成其百代流芳。

朋友们结伴而来安慰李白,邀他同去祖徕山(在今山东省泰安)隐居。看着一双儿女,他拒绝了。

他要给孩子们留下些什么。安顿好家里,秋叶纷纷落地之时,李白上路了,时隔数年后再次到东鲁(今山东省兖州市)求人举荐。白眼看尽,无果而终。

冬天,落寞异常的李白登上祖徕山(在今山东省泰安),和韩淮、裴政、孔巢父、张叔明、陶河一起纵酒酣歌,学道山林,归隐田野。时人称呼他们“竹溪六逸”。

集众人之力养名祖徕山,李白终是走上了这一条路。

儿女总要有人照顾,他娶了知根知底邻居家女儿--鲁氏。然后安心在祖徕山以待将来。

公元年(玄宗天宝元年)正月,朝廷改元“天宝”,大赦。诏令:“前资官及白身有儒学博通、文辞英秀及军谋武艺者,所在县以名荐京。”

无“竹溪六逸”半点事。李白继续读书、写诗、修道。因为皇帝陛下尤其喜欢道学。

拾官身只是无名锁

道士元丹丘被召入朝廷了,李白惊喜异常。

不久,元丹丘和玉真公主(唐玄宗李隆基妹妹)联袂举荐李白。朝廷下旨招他入京。

李白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从20岁到42年,整整22年啊。

天宝元年秋天,李白长途爬涉到了长安。

他拿着厚厚的诗稿,给自己扬名。紫极宫外,李白遇到太子宾客贺成章,贺成章翻开《蜀道难》(卷三)、《乌栖曲》(卷三),赏叹再三,曰:“此天上谪仙人也。”

解下身上佩戴的金龟换成酒菜,两人畅谈一宿。84岁的贺知章极为欣赏李白,提笔再次写下了一封举荐信给朝廷,玄宗皇帝看了,当即下诏升任李白为翰林院供奉。

一朝得享富贵,因为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公主,因为一个欣赏他的醇厚长者。

不用做事,只需作诗,专供皇帝一个人一乐便可。

皇帝喜欢这个张口能来诗,而且写的极好的李白。

夸他夸得心花怒放,用诗。写的太好了,万古后他的盛名必定还在,与日月同休。

世人皆知道李白的诗必流传万古,皇帝更知道。所以想扬名的人都想在上面留下痕迹。所以李白的朋友很多,很多,而李白也需要这些朋友。

笑的很灿烂的李林甫把持着朝政,公卿有不出其门者,必以罪斥之,李白不曾往之一拜,不齿其为人。李白已不为李林甫所喜。

但李白与他人终归不同,一个御用文人,粉饰太平的鼓手罢了,无权,无害。

日日宴饮,只做寻欢乐事,只写歌功颂德的诗和文章。李白渐渐厌倦了。他想主政一方,他想干些实事。不许,不允。

暮春时节,长安兴庆池牡丹花开了,玄宗皇帝与杨贵妃(即杨玉环)移步观赏,众大臣和翰林陪同。

兴庆池畔,翰林供奉李白奉诏作了《清平调词三首》(卷五):

云想衣裳花相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电影《妖猫传》里李白

贵妃很高兴,赏赐无数。李白竟对贵妃不感恩戴德。

贵妃怒了,杨家怒了,李白不为所动。

枕边风一遍遍吹到皇帝耳边,李白三次升为中书舍人诏令,均被杨贵妃阻拦。皇帝对李白渐渐疏远。

没有了皇帝眷顾,李白耿直脖子如初。对大字不识几个的朝廷新贵、贵妃哥哥---杨国忠不屑一顾,对专横跋扈祸乱宫闱的大太监高力士不正眼瞧一次,甚至佯装醉酒,要高力士脱靴。

原来李白从不曾妥协,他一直高傲着自己。

朝廷不过如此,一堆绣花枕头。安禄山拥兵在外,杨国忠、李林甫弄权在内,杨贵妃、高力士擅权宫闱,太子装聋作哑自保,大唐离动荡不远了。

而李白别无选择。他需要一份俸禄养家,他需要一个官职容身。

而目睹官场种种龌龊,李白对御用文人身份越来越厌倦,越来越写不出歌功颂德的诗和文章。

纵酒日日夜夜,自污其名,甚至大话连篇,而人们只看到他的风流潇洒和风度翩翩,竟称他和贺知章同为“酒中人仙”。

成功的人,什么都是对的。未成名前是“狂悖不堪”,成名后是风流倜傥。就如现在,人们心里和现行法律包容得下某些人二房夫人、三房夫人、四房夫人,包容不下普通人一夜嫖娼。

李白开始不怎么上朝,甚至玄宗皇帝招之也不去。他以诗家盛名保护着自己。

他想辞官归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想某一天横死在长安。

“丑正同列,害能成谤。”他厌倦了关于他不肯罢休的谗言和流言蜚语。天宝三年正月,贺知章出家为道士,李白送别于长安长乐坡;挚友元丹丘离开京城,李白一路相送至华山。

三月,李白自知不为朝廷所用,上书请还山东,赐金,离长安而去。

求之不得的官真的得了,也是不能施展胸中抱负。李白已经死心,辞官了,安心过好自己便可,太平盛世总还有些年头,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故去了,洪水滔天奈他何。

拾壹诗圣诗仙两相知

夏天柔柔的风吹着,洛阳城,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相遇了,一个心以成灰,一个热血正炙。

李白为兄,年长11岁。两人抵足而卧,热烈交流着对这个国家的看法,然后一生互为知己,相契至死。

天宝四年(公元年)枫叶漫山遍野红了的时候,杜甫亲赴任城(今山东省济宁市),看望李白。

李白家里,酒肉满满一桌。继室鲁氏操劳着家中一切,儿女渐已长大。13岁的平阳清脆叫着叔父,斟满青铜做的酒杯,恭恭敬敬端给杜甫。明月奴(李白儿子李伯禽小名)在旁边,眼睛大大瞪着桌上的肉,9岁的孩子肉对他最有吸引力。小儿子李颇黎(鲁氏所生,史仅载其名,或早夭)坐椅子上咿咿呀呀不知所云。

两人同游曲阜、兖州、东蒙等地,在鲁郡(今山东兖州)两人惜惜作别。

李白和杜甫

曾经对着孔夫子像,两人相诺身许圣贤,为天下苍生不惜命、不惜身。曾经面对涛涛黄河,两人感叹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为命运的不公反复自嘲。

李白的心又渐渐火热起来。

钱总是看着够用,花起来很快,捉襟见肘的时候又到了。

李白病了,卧床不起。不再是赘婿的李白求告到族人处。

远房兄弟,任职瑕丘(任城属县)佐吏李冽、李凝帮助了他。送来的不是钱,是房屋和土地。

瑕丘(任城属县)县城东门外泗水西岸沙丘旁一所庭院和泗水东岸南陵村田地十余亩。

李白又搬家了,任城(今山东省济宁市)所辖的一个县--瑕丘。就此安家,安顿家人。

时人已有传言,李白乃李建成或李元吉之后,祖上逃命西域,假借隋末罪人身份避祸。李白从未承认,也未否认。

云游天下,在无聊日子里,李白堆积着乐趣。一年一年又一年。他曾试着求官,赴地方任职,朝廷不允。

公元年冬天,李白游览山河至宋城(今河南商丘),与宗楚客的孙女宗氏夫人(鲁氏生死史书中不可知)再婚,在梁园(汉梁孝王所造的一座的御苑,又名兔园)又安了一个家。

公元年,天宝六年,皇帝再下诏广求天下名士,诏令“通一艺以上者皆诣京师”,因才授职。李白看了又看,没看到一丝诚意。果然:宰相李林甫公布了结果:“名不符实,尽皆落第”,上表称贺“野无遗贤”,大才皆在朝。

杜甫算不算大才?奔波几十年了,还是一介布衣白丁。

朝廷荒唐的不成样子。

这一年,贺知章祭日将至,李白约了元丹丘千里迢迢去往会稽(今浙江绍兴)吊念他。李白记挂着所有人对他的好,无一刻敢相忘。

人生本来孤独,有那么一两个好朋友,敢不珍惜,敢不两肋插刀。一个人孤独活在世上,多寂寞了。死去了,也是知己好玩,不敢忘,不敢忘。

天宝九年(公元年)5月,元丹丘从嵩山寄来一封信。邀他起庐嵩山,共饮田园。

他同意了。谋划着举家搬往嵩山(今河南省登封市)。

他先行一步,到嵩山勘察地方。想在大狂水(今河南伊川县、登封市交界区域)左近,当年唐高宗驻撵地方(今伊川县江左镇及登封市颖阳镇一带)置办一个宅子。要临水,要靠山,要满目青翠的竹子和绵延无际的稻田。

元丹丘不在,他寻一个山洞炼丹去了。李白等了数日,心思渐渐淡去,留下首《闻丹丘子于城北山营石门幽居中有高凤遗迹僕离群远怀亦有栖遁之志因叙旧以寄之》(卷十三),回任城(今山东省济宁市)了。

公元年,天宝十年7月至8月,大唐军队和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即黑衣大食)军队再起争端,在葱岭以西(战场约在今哈萨克斯坦的塔拉兹地区)大打出手,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高仙芝领兵两万出击,呼罗珊总督区总督艾布·穆斯林伏兵十万伏击,唐军大败,近乎全军覆没。从此,葱岭以西彻底不为大唐所有。伊斯兰弯刀一步步逼迫,西域各族纷纷弃佛教,转信伊斯兰教,直至今天。

恒罗斯之战示意图,大唐战败

中国晋代高僧法显和唐代玄奘都曾瞻仰过的巴米扬大佛(今阿富汗境内。一尊凿于5世纪,高53米;一尊凿于1世纪,高37米)再也不能瞻仰。甚至到了1年3月,竟被信奉伊斯兰教的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动用大炮、炸药以及火箭筒等战争武器摧毁。穷的只剩下老婆和孩子了,也要炸平佛的遗迹。

伊斯兰的封闭性和极端性便是如此。除伊斯兰外,其他皆不可取,皆是伪神,要么改信真主安拉,要么被消灭。新疆这么多年安定不下来,就在于当地穆斯林群体的偏激和排他性。其源头就是阿拉伯帝国东侵,大唐败了。

李白的出生地再也回不去了。

拾贰干戈一动命将休

4年后,公元年,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做乱。旋即,河北沦陷。不过数月,潼关告破、京师沦陷。举国哗然。

李白派门人武谔许去鲁中(今山东省)接其子女南下,亲自前往唐军和叛军交战之地---宋城(今河南商丘)接其妻子宗氏南下。

逃亡的人扶老携幼,纷纷往南。李白以为永嘉之事(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东晋建立)将要重现。

永王李璘领玄宗皇帝命掌四道节度使,镇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手握大军。

江淮租赋尽在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永王的心膨胀了,他要争天下。哥哥李亨可以在灵武(今宁夏灵武县)自行即位为天子,他也可以,他看不到哥哥是太子,他相信手中的兵和财。

先据有江南,再出兵北伐。

永王李璘亲率大军沿长江东进,他要占据金陵(今江苏南京)。李白不远千里来投奔,为其出谋划策。李白以为太子李亨(唐肃宗)不足以保卫大唐,大唐的希望全在永王,天下苍生都仰仗江南。

很快,永王兵败被杀,李白被流放夜郎(今贵州省桐梓县)。一步错,步步错,在朝廷为不忠,在亲朋为不义。

妻子宗氏请托了无数人,死罪免了,流放不能免。

李白一步步挪动,在流放路上。无数朋友相请、相送、相助,朝廷不改其命,似乎注定了李白将一个人在西南瘴疠之地艰难求活。

李白用诗记下一路行程:浔阳、乌江、岳州(今湖南岳阳)、西塞驿(今武昌县东)、江陵、三峡……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游此寄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或许诗是写的太多,太出名。

李白被流放夜郎,走了两年多还没有走到地方,走一路,吃吃喝喝一路

公元年,乾元二年三月,李白还没有行至流放地夜郎(今贵州省桐梓县),在白帝城(今四川省奉节县东)遇赦,年龄老迈近一甲子,又重获自由之身。

他珍惜得来不易的自由。江山动荡,战乱不休,在乱世里和一家人一起艰难谋生。而飘泊的命运总不肯停下。

江夏、洞庭湖、零陵(今湖南零陵县)、建昌(今江西省修水县西北)、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泾县、历阳、宣城、南陵(今安徽铜陵市南)……

期间,他萌生过出仕为国为民意图,多次求人荐引,终以失败无果告终。

攀附永王李璘作乱的罪名很重,能保住一条命不被流放已经很幸运了。他不敢再有所求,尽情在山水之中陶醉,等待最后一刻死亡的到来。

公元年,78岁的唐玄宗李隆基、52岁的唐肃宗李亨相继过世。太子李豫即位,改元宝应。

时年十一月,李白在飘泊途中当涂(今安徽省马鞍山当涂县)病逝,大唐最亮的一颗星落幕,享年62岁。

就匆匆埋在了当涂(今安徽省马鞍山当涂县)。

60年后,有名士为李白迁坟,而李白后裔凋零到仅剩下李伯禽的两个女儿健在。

那个名士是范传正,他撰写了墓志铭,有这样一段话:“?约而计之,凉武昭王九代孙也。隋末多难,一房被窜于碎叶,流离散落,隐易姓名。故自国朝已来,漏于属籍。神龙初,潜还广汉,因侨为郡人。父客以逋邑,遂以客为名……?公之生也,先府君指天枝以复姓,先夫人梦长庚而告祥,名之与字,咸所取象。”

后来,坟墓所在的镇改为太白镇,坟墓所在的村改为太白村。

后记

读着李白的诗长大,对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崇拜和赞誉。

而读了他的一生,竟比胆汁还要悲苦。一辈子为一个“官”字牵绊,错过了太多美好,也经历了太多美好。

不算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绝对是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好朋友。

一生行走在求官和失落的路上,是山川江河给了他前行不止的勇气,任侠义精神常在,以诗的名义名满九州。

喜欢他,首先是少年人的英气和豪气,然后是中年后的清醒活着,不媚世俗,不愧天地。

他一辈子弯下过腰,但更挺直过脊梁,为后来者立起了一座丰碑。

唐朝的事还有多少人记得,但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李白。

年12月下旬·伊川

参考资料;

1.北京风雅诗社雍冠生《李白年谱及著作编年》,整理自宋人薛仲琶《李太白年谱》,清人王琦《李太白年谱》,黄锡珪《李太白年谱》,今人詹鍈《李白诗文系年》,王伯祥《增订李太白年谱》,安旗、薛天纬《李白年谱》,日本笕久美子《李白年谱》;

2.百度百科、百科:李白、唐玄宗、杜甫、贺知章等词条;

3.《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版);

4.《新唐书》、《旧唐书》。

备注:图片和音乐来自网络。

王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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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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