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学校出来的都是精英,个个上懂天文下知地理
过去当兵跟现在不一样,过去有句谚语:“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所以很少有人愿意把儿子送去当兵,再说当兵的日子那么苦,大多数人都不情愿当兵。
抗战时期被抓去当兵的抓壮丁
国民党当兵有些是是抓去的,三个儿子要去一个,有的人不去,花了钱买的壮丁,帮人冒名顶替。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一个一个都绑着,转圈吃饭,那个简直是太没人道了。
东北沦陷之后,接下来没几年就是“七七事变”,京津相继失守,我们沿海城市随时有被侵占的危险,在福州我们是个大家庭,三进老房子建在我祖辈当搬运工的米仓前门附近,现在改为福州的第二中学,几代人群居在一起,光小孩就有十几个。
我们那时候抗日宣传得很好,抗战爆发后学校有教唱抗日歌曲,教科书也有读到岳飞文天祥等民族英雄,反对侵略,保家卫国的事迹。那时日本飞机经常来丢炸弹,我们也有十来岁,和我同龄的有我伯父的儿子林章龙(堂哥)和我堂哥的儿子林立才(后改名陈咨鼎),我们经常登上环城路边上的旧城墙(现在福州二中的边门),面向北方高唱“打回老家去”和“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等抗日歌曲,互相勉励,立志将来要从军报国。
后来我们三个都参加海军了。他们两个文化差一点,先后考入马尾海军练营,一个学轮机,一个学通信,我考入贵州桐梓海军学校,林立才后来随军去了台湾,由于轮机业务熟悉,在商船上当轮机员,改革开放后曾数次回福州探亲,近年音信中断。
林章龙在第二舰队江星舰上任报务员,年4月23日在南京参加起义,当时拍发起义通电的就是他。转业之后在蔬菜公司任统计工作,文革中因派性斗争受到冲击,落实政策时说他是以工代干,仅按工人待遇离休,因此受刺激脑出血,不久病故。
他生前参加福州马尾海军联谊会和市民革海军支部,对台作了些联谊工作。我们三个人三个命运。他们两个一个到台湾去,一个是离休,我这个读海军学校的,因为父亲出了事,一辈子完蛋了。
我报考海军的时候是在重庆,当时海军学校全国招生,当地政府招了一批学生报了名,在当地已经审查考过一次之后,再来到重庆考,考试不行就淘汰了。我那一批考海军的福建学生不是很多,比如去报考五十个人,体检各方面一检查完,不合格的多得很。
我们七个人是在重庆考区报考的,七个人只考取两个,我是在重庆录取的,有的人是从福建录取到的四川。福建在南平招考,在万县也招了些学生,经过省政府体检和考试,剩一部分人合格了才能去,但到了重庆也不见得就能保证你入校。
我之所以投考海军学校,是因为读海军学校吃公家的穿公家的,而且每个月还有零用钱。但不是随便谁都能够去,我们那一期报考了一两千人才考取个人,这人里没有女生。
原国民党海军总司令部
国民党的海军总司令部招生的通知单,是我台湾的同学给我寄过来的,那个可以证明我是在一九四三被海军学校录取的,因为我们这大陆拿不到证明。我离开海军学校时,学校有开过证明给我,结果我们参加工作时交上去,也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报考海军学校光靠个人意愿还不行,海军有这样的规定:一个中校以上的军官,可以担保一个人去考。但不是有这个担保人就一定可以进去,照样得通过考试,没有走后门那回事。
我们进去考试的时候,就穿个短裤衩去面试,沙子铺在地上让你光脚丫走过去,看你脚底是不是平足。另外看你身上皮肤有什么疙瘩,有什么地方畸形。
过去当时有些人考试是弄根铁棍或沙包绑在身上增加体重,我们那时候只能穿个短裤进去,没办法偷偷增加体重。另外视力一定要最好的,总之旁边都是监考,总司令也在看。
看完后总司令陈绍宽到我跟前,他翻了一本书上来检查你是否色盲,红蓝白绿,这个开始是数码字,“九、十八、三十一”什么的。接下来另外拿图样给你看,你要按照“红、蓝、白、绿”的顺序把它画出来。
最后他拿一本书出来,里面夹了个纸条,上面写一句英文,给我的英文就是写“CanyouspeakEnglish?”,意思你能讲英语吗?我回答说“IknowhowtospeakEnglish,butIknowalittlebit”,意思是我懂得讲英语,但是我懂得一点点。
然后他就“pass”了。
我那时人也长得帅,关键人要长得很清楚,要是身上有个疤或有癞痢头,考试再好都没用。我们班上个人,录取了后换了军装全部到贵州去了。
陈绍宽和他写的海军学校校歌
陈绍宽后来在重庆山洞的海军大在训话,训完了下来走到我面前,他记得我名字,说“林章骐,你汉文跟英文还可以,但是数学考太差了,到学校应该抓紧。”我这个人就是个天然呆,脑袋瓜数学一窍不通。
我当时就是这样子考取了那个海军学校,解决了学业和生计,母亲舍不得我走,十几岁小孩就离开家到贵州那“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艰苦地方去。
抗战时期的贵州桐梓海军学校
到学校以后,我的数学及格很困难,没少挨打。我们那时候也有体罚,学科考不及格老师就揍你,打板子。
吃饭时有调羹弄掉了,就站起来挨板子,老乡跟你讲方言也要挨板子,那个时候学校要求一定要讲国语,内务做得不好也要打板子。身上的服装如果不整齐,这个礼拜天就别想放假了,因为将来你到国际上去,就是代表国家形象,所以陈绍宽比较注重这个,对我们一辈子很有教育意义。
海军的制度很严格,当时国民党副委员长冯玉祥将军的侄儿冯冀远,他也考进了海军学校,这个冯冀远入学比我早,他是年入学,文化不高。已经是成年人了,结果书读不进去,没法毕业,冯玉祥到学校两次跟校长商量,不要淘汰他侄儿,结果还是没办法,海军制度很严,他照样淘汰掉了。
我后来就是读了三年,因为眼睛近视,跟学校拜拜了。其实我在海军也有点关系,我哥后来当了海军造船厂的中校厂长了,但这也没有用。当时这个要求很严格,实际上也过分,后来新的总司令招的学生,近视眼多了去了,还到了美国去留学。
年抗战爆发后在上海也有过海战,国民政府的海军几乎是全军覆没。当时参加的海军,船是没有了,但从那场海战上下来的还剩很多人。
抗战时第一艘布雷舰“海静”号
最近我看了一篇《团结报》上介绍的文章,说到中国国民党在抗日战争当中的作用,讲到海军军舰炸没有了之后,海军在陈绍宽总司令领导之下组织了布雷队,穿的是陆军的军服,在湖南湖北长江的沿海沿岸,还有长江岛屿的这些地方进行了布雷,炸沉了很多艘日本军舰,另外把船上拆下来的炮装在各个重要的炮台打日本船。
《团结报》上讲的比较客观一点,前阶段国民党自己都讲海军没有作用,实际上海军是很有作为,因为那个时候军费给得很少,能够有这么多条船,能够有不怕牺牲的决心参加抗日就不简单了,没有说哪条军舰是逃跑还是投敌的。
布雷队的水雷爆炸瞬间
当时发生过很有名的一件事,上海吴淞口外滩附近有个地方,日本最大的“出云号”军舰,我们海军派了布雷队把水雷漂过去把它船尾炸坏了。
其实我们在年报考海军的时候,那批年打剩的人还是很多的,剩下来的海军都是精英。因为我们海军学校出来的上懂天文、下懂地理,他们甚至有些人到美国去留学四趟,跟我同班的有几个当了上将总司令,你没有真才实学,蒋介石能让你当总司令?
我那个同学欧阳良,他就是金门防卫副司令,国民党国防部的中将次长,次长就是副部长了。他也来了我这里好几次,跟我关系非常好,我现在戴的这顶帽子就是他给我的。
海军学校在年的时候搬到贵州桐梓,所以我们当年出发去铜梓的时候,是学校派汽车接送的。那时候我们这批学生全部剃光头换衣裳,由头到脚全部都换,帽徽和帽花是上士级别的,有两个船上的锚,五个铜扣子。四季的衣裳不一样,包括内外衣服和四季的体育服装不一样,每个人一双跳鞋和一双跑鞋,还有一双足球鞋,另外还有皮鞋。
我们每星期要剪指甲,内务什么都要搞好,要查检扣子擦得亮不亮,皮鞋亮不亮,然后才能出去。我们上街上都是两三个人一块走,很规矩,当地老百姓现在还在表扬海军学校的学生。
学校很注重运动,学科重要,军事也很重要。我们那时候背着的都是七九汉阳造步枪,个子小枪体长,刺刀又长,背着跑步很辛苦。住在集体宿舍里臭虫多得不得了,每个星期做卫生就把床铺都拆下来拿开水烫。学校的伙食很好,每天早上一个人四个馒头,豆浆稀饭随便喝,每个星期有打牙祭吃肉,平常饭菜都吃得饱。
每天早上一起床先跑步半个小时,晚上还有临时紧急集合。我们刚去的时候搞不清楚,后来学了几个月后就搞清楚了,半夜紧急集合,扣子什么都要检查,包括检查武器。
桐梓海校沿用英国海军制度的教学方法。抗战时期你要学这些东西,不光是读书,读书也很重要,教材都全部是英文原文,连三民主义宣传材料都是英文的,我们那些队长和老师都是留学英国的尖子学生或尖子教官。
教我们英语文法的老师是福州马尾海军学校航海第四届(民国21年夏毕业)全班第一名的刘荣林老师,海军学校毕业后他以第一名考取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大学,品学优良以第一名在英国毕业。按英国的规定应该颁发由英皇赠送的皇家佩剑一把,由于他是外国人,学校经研究制作了一把银龙颁发给他。
“重庆号”巡洋舰
抗战胜利后他离开桐梓海校再次前往英国,后担任英国赠送的“重庆号”巡洋舰副舰长,该舰于年2月25日起义加入人民海军,文革他因不堪忍受折磨自杀身亡。
我们的教官全部都是中国人,过去学校轮机专业的是法国人教,航海专业的是英国人教。到了国民政府后期,都是我们自己中国人在教,学校毕业的上一级班学长来教你,来当教官的都是学校里考一二名的学生。
还没有迁到桐梓之前,我们海军总司令陈绍宽就派了两个军官到桐梓周边去看,觉得那个地方环境地貌好、也安定,适合于办学校。桐梓是盆地,四面都是高山,那里有飞机过境,但是没有炸桐梓。
在溱溪河训练的海校学生
那里有条小溪,可以做我们的游泳池,对于海军游泳技能很重要,所以我们整个夏天都在那里游泳,上午上课,下午就在游泳池和运动场。学校平常都是早晨军训,就是练习兵操、射击、瞄准、刺杀这些。上午上课,下午就是体育,晚上就要按时自修。
海军学校的步兵操典有专门的步兵教官来教授,内容有立射、卧射、跪射,瞄准三点成一线、曲线等等。到后来抗战的后期,年豫湘桂大溃败的时候,日本军队也逼近过来了,局势已经很紧张了,我们学校都有准备打仗,万一日本人打过来,我们这些武装就可以抵抗它一阵。后来战事转好,日本把部队撤走了,过了没多久抗日战争就胜利了。
海军学校课程很多,从算术、英语到微积分,有一门课叫“球面三角”,这门课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先要学这么多,而且全部都是英文,学校的目的是要培养我们英文的使用能力,将来去国外去能跟人家交流,所以我这个只有初二的程度英文学起来很苦。
林章骐老先生在讲述
我们就想方设法克服问题,一个靠自学,一个是跟着学校学,我们那时候的老师教得好,比如星星的英文“Stars“,老师就说学这个东西,一定要明白这个字由什么字母拼成的。
海军学校里面另一位留学英国的教官欧阳宝,是我大姨的女婿,也就是我的表姐夫,所以我跟欧阳良两个人都蒙他特别照顾,平时吃小灶,有机会就住在他家里补习。我英语学习能跟上,跟这个有很大关系,所以我终生感激他。
后来我习惯跟人家讲话的时候加一两句英文,被骂是崇洋媚外。他的两个女婿也是我们桐梓海校的同学,靠他们自己的努力在台担任海军将官,欧阳良同学后来也靠自己努力在台湾任国防部次长。
当时学校没电灯,都是点桐油灯,有读书的时候点三根灯芯,没读书的点一根灯芯。我们天天晚上要学习自修,所以我得了近视眼,跟桐油灯底下读书有关系。
我眼睛刚开始非常好,可以看到视力表最底下一层,这跟家庭遗传基因可能也有关系,因为我父亲和我七个兄弟到发育之后全部是近视眼。另外,我也偷偷看书,我那时看过苏联的小说《对马海峡》。
《未完待续》
以上口述由林章骐老先生亲口讲述,如有时间、人物、地点、物品、事件等误,请不吝赐教。
谢谢梁颖的辛苦听打录入,谢谢陈炳颖的辛苦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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