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韩偓贬荣懿县尉
○吴永荣
朱老（泽芗）在《万盛史苑》第六期《骚人墨客寻仙记》中，简略地提到唐末期间，有一位被誉为“风骨诗人”和“香奁体”诗派代表的人，名叫韩偓，曾被贬到荣懿县当县尉，负责维持社会治安和捉拿盗匪。
这个荣懿县，《桐梓县志》上有记，《綦江县志》上有记，《南川县志》上也有记，当然在年出版的《重庆市南桐矿区志》上更有记。两省市3县都将此事载入地方志中，看来，此事并非猜证，当确信无疑。
那荣懿县在哪里？韩偓何许人？为什么被贬荣懿？此事因史远失传，除少数史界学者和文坛墨客有所闻外，对万盛公众来讲却全然不知。每当闲暇之时，在茶园酒肆，街坊邻居与人侃天侃地、说古论今谈及此事时，一个个都颇感诧异，惊叹：“万盛原来竟有这等事？”并纷纷打听此事的背景和由来。为了向这些亲朋和茶友，以及热心想了解万盛过去的人有个说法，我只好借着朱老《骚人墨客寻仙记》的墨痕，用追问溯寻法向上循察，把史页翻回到年前那个被欧阳修称之为“戎贼世乱”、纷乱割据的晚唐时代，重新对万盛古代人文来一个扫盲。
01荣懿县在哪里？
荣懿县置县，最早史见于唐史。唐朝统治中国年，在政区建置上变异很大，贞观元年（年）建立道制，全国分十道，以道统州，以州统县。据《唐书·地理志》载：贞观十六年（年），因南平僚内附置荣懿、扶欢、乐来3县。
后来，至北宋熙宁三年（年），渝州南川及溱州荣懿县僚人李光吉、梁承秀、王兖3族和木斗先后反叛，遭宋王朝镇压后，降荣懿、扶欢两县为寨，改隶南平军。荣懿县在史中潜冥长达年，降寨后便消亡了。
像荣懿县这类县，大多属于羁縻县，兴废无常，仅存虚名，史无详载。时过境迁，与我区关坝镇相邻的扶欢却千年未改其名，沿用至今。那荣懿县在哪里呢？定位之处历来多说，真假难定。清道光年间的《綦江县志》载：“綦江新旺市（指今青年镇）为荣懿县治所。”民国十七年的《南川县志》载：“吾邑万盛场外大石坝傅家宅，旧荣懿镇，或即当日荣懿县治所未可知矣。”民国十九年贵州省的《桐梓县志》载：“唯南川县之东乡坝有荣懿镇，今称镇子上，可知镇子上为荣懿矣。”又据《唐宋南川县考》中载：“南川九乡荣懿开边通安，溱州一堡有松山得胜山七渡水，以今地考之，荣懿与今青羊市近，綦南交界处独有前明荣懿废镇。”两省市3县，对荣懿一地多议，难以认定。
对史料不全而难以认定的史实，大多都是经后来地下发掘出土文物和葬品而考定的。荣懿县的认定也不例外。年5月，我区万东镇新民村出土了宋太夫人陈氏墓，在《墓志铭》上刻有：“河北磁州（今邯郸）进士武思永避靖康之乱，迎侍南来，飘寓南平荣懿……”武思永之母陈氏于南宋高宗绍兴十六年（年）去世，“八月二十五，卜葬于荣懿寨之南，八面山下，溪桥之侧。”这就为昔日荣懿治所找到了可靠的翔实物证。
韩偓被贬荣懿，也就是被贬到今天的万盛地区。
在中国历史上，唐代贬风盛行，文人遭贬，简直犹如家常便饭，不胜枚举。据史载，韩偓被贬到万盛境属地域，已是第三个诗人了。第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诗仙李太白。唐玄宗天宝三年（年），李白在安史之乱中，因参与永王李璘幕府，反唐肃宗。事败后，李璘被捕受戮，李白也因此事被牵连获罪流放夜郎（彼时，今万盛部分地区属黔中道溱溪郡管辖的夜郎地域）。李白至奉节白帝城，还未到夜郎，就途中遇赦，“两岸猿声啼不住”，“千里江陵一日还”，归去了，最后客死当涂。
第二个就是人称“太子宾客”和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之一的刘禹锡。唐中期后，宦官专政，藩镇割据日趋尖锐，社会矛盾重重。永贞元年（年）春，刘禹锡与同年进士柳宗元、韩泰、韩晔、陈凌准、程异等一道参与王叔文、王伾集团的政治革新运动，反宦官和藩镇势力，弹劾贪官污吏，废除扰民宫市，收回财政大权。革新运动进行不到7个月，唐室政局剧变，随着顺宗皇帝的禅位，仇视革新运动的李纯做了皇帝，对革新运动人物进行镇压。改革者王叔文被杀，王伾被逼死在贬所，柳宗元、刘禹锡等八人被贬为各地司马，逐放边远之地。柳宗元贬永州，刘禹锡由屯田员外贬朗州；十年后，二人同时奉诏回京，但柳宗元再次遭嫉又贬柳州，最后客死柳州。刘禹锡回京后，又因与同事一道，在京都玄都观观赏桃花时即兴为诗——《在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中有“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别后栽”句，被认为含有嘲视和蔑讽之意，触怒权贵，使得执政者不悦，而再次被贬播州（今万盛区境部分曾属播州）。柳宗元因与刘禹锡交谊甚笃，要求与刘对调贬地未能得许，最后经御史中丞裴度以“禹锡诚有罪，然母老，其为死别，良可伤”求情，皇帝因恐伤孝治而改逐连州。
第三人就是本文的主人公，被称为“风骨诗人”和《香奁集》诗派代表人物韩偓。
02韩偓何许人也?
据史载：韩偓(—年)，字致光（一作致先、致尧），小名冬郎，自号玉山樵人，京兆万年人(今陕西西安市)人。
韩偓48岁时，即龙记元年(年)才中进士第，因受昭宗皇帝宠爱，职居过左拾遗、左谏大夫、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兵部待郎等职。
韩偓从小在父辈的熏陶下成长，聪颖过人，天赋珠资，笃志好学，幼而诗工，几岁就能诗，为他人所莫能及，深得诗文写作要义，被誉为“年少有捷才”的神童。
韩偓的父亲韩瞻与著名诗人李商隐系同年进士，而且连襟，李商隐是韩偓姨父，对韩偓文学进步影响很大。大中五年(年)，韩偓十岁时，姨父李商隐外放梓州(今四川省三台县)供职。在欢送李商隐赴职宴上，韩偓即席为诗，诗中有“连宵侍坐徘徊久”句，四座皆惊，很受李商隐赏识与抬爱。以至10年后，李商隐赴职梓州期满回京都后，在追忆往事时，还念念不忘当年的情景，并赋诗两首寄酬和赞许韩偓，其中一首写道：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魂。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此诗写得曲折有致，诗味盎然，不失为佳作。李商隐在诗中，把韩偓父子比作丹山之凤，而且把韩偓誉为比他父亲更有前途的雏凤。李商隐如此高地评价韩偓，可见韩偓在诗词上确有一定水准，也可想见后来昭宗皇帝为什么那样器重韩偓，是因为韩偓有才华而且有能力。
韩偓虽然文才出众，但在那名宦权贵把持朝政的年代里，因举荐不力，所以仕途并不通达，到48岁前，仍未入仕。如果48岁时，还遇不到昭宗帝李晔，可能他就一辈子只有怀才不遇、虚度一生而默默无闻，暗淡于世了。
昭宗为帝，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唐僖宗李儇死后，如果没有观军容使杨复恭力主唐懿宗李璀的第七子李晔为帝，他也不过就是一位皇亲而已，韩偓也就不一定知遇到昭宗而有所作为成就一番事业。
昭宗为帝后，曾想有所作为，便广纳人才，振兴国运。但由于藩镇拥兵自重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势，阻力相当大。韩偓正好有了机会，得到昭宗的赏识，中榜入进士第，踏进了为官仕途，朝中像韩偓那样真正为昭宗皇帝李晔出力办事的人并不多。
03韩偓为什么遭贬荣懿？
昭宗称帝后，曾一度想拜韩偓为相。但韩偓不受，并力主推荐老师赵崇。从昭宗想拜韩偓为相可以看出，他对韩偓的信任并非一般，不是一个轻贤之昏君，同时也说明韩偓并不只是一个文才出众的人，也并非一个混世的臣子，而是一个尚有能力治理国家的人。
唐昭宗虽然拜韩偓为相未允，但仍视韩偓为心腹，对他信用之衷未动摇，常深夜把韩偓召进宫内，一同运畴帷幄，共议国事。
唐王朝从安史之乱后，由于宦官、藩镇、朋党三者交织并乘，严重破坏了国家的统一，紊乱了朝政，致使中央权力每况愈下，由盛转衰。特别是黄巢起义失败后，“天下尽裂于方镇”，“喜则连横而叛上，怒则以力而相拼”。唐王朝实际上名存而实亡，只是一个空壳。天下已形成时盗群起、诸王争立、势大难制、王室日卑、国力衰微、号令不能出国门的局面。风雨飘摇中的王朝连皇帝的废立和生存都完全掌控在宦官手里，并受制于地方军阀的挟持，成为傀儡。昭宗虽然对韩偓恩宠有加，想有所作为，但也力不从心，并不能治国和救国，走到“唐祚已尽，天命归王”的边缘。
乾宁三年（年），昭宗逃往渭北，后又逃往华州。天复元年（年），宰相崔胤勾结黄巢起义军的叛徒朱温进取长安，兵诛宦官。宦官韩全诲发难劫持昭宗逃往凤翔依附李茂贞。次年，朱温又借故发兵围凤翔，李茂贞闭城扼守至弹尽粮绝，在无奈的情况下，只好向朱温投书请和。
昭宗落入朱温手中后，朝中一切大权都被朱温掌控。可对昭宗忠贞不渝的韩偓，仍坚持着奉职循理、按旨办事的原则，不肯依附朱温和他人，并常微言大义于不轨之人。据《资治通鉴》记载：“韦贻范为相，多受人赂，许以官。既而以母丧罢去，日为债家所噪，亲史刘延美所负尤多，故汲汲于起复，日遣人诣两中尉、枢密及李茂贞求之。甲戍，命韩偓草贻范起复制。”韩偓曰：“吾腕可断，此制不可草。”从这一记载中，可以看出韩偓刚正不阿的个性。
古时中国，以孝治天下。韦贻范母丧为“齐丧”，理应守制3年，并在守制期间“不叫乐、不婚嫁、不赴举（不参加科举考试）、不服官(不任官制)”，以此表示心丧。然韦贻范因受人贿赂，债忧所逼，想急于起复以早日图谋私利，遭韩偓抵制后心怀不满，以李茂贞为首等人，就以此攻击韩偓，向皇帝昭宗奏本吿状，“陛下命相而学士不肯草麻，与反何异！”诬韩偓想谋反。
由于韩偓遭到执政者排挤，于天复二年(年)，被贬荣懿（即今万盛）县尉。
当时的荣懿县属溱州管辖，寓羁縻州置县，在史上名存而实无，没有留下任何记载，被称为蛮夷猿穴治宅，蓬蒿设户，荆棘封途，民俗刁顽，盗匪盛行，历为酿祸之域和充贬之地。离皇都甚远，民俗与都城迥异，韩偓贬荣懿，名为削职下放，实为迫害。
朱温得势把持朝政后，于天复三年（年）施压逼迫李茂贞，谋杀宦官韩全诲等20余人，并在拥帝返回长安后又杀数百人。韩偓因遭贬外地逃过了这一劫。
天复四年（年），韩偓复职后，仍不服朱温，再次遭贬濮州（今山东鄄城县）。
韩偓三番两次遭贬，仍不辱使命。为防不测，只好远离皇城，携眷移家入闽投靠王审知避难。时年，朱温不仅赶尽杀绝朝臣，就连荐举他入朝的恩师宰相崔胤也不放过，遭他杀灭。依此看来，韩偓遭贬虽是坏事，却也是好事。
朱温逼帝动迁洛阳时，派军队拆毁长安宫室、官府及民房，使得昔日长安繁华市面荡然无存。天祐元年八月夜，朱温依靠军事实力，骄恣擅行，指使人下毒手杀死昭宗帝，立昭宗第九子（时年13岁）李祚为皇太子，继位，历史上称哀帝。次年二月，决意篡位的朱温为铲除后患，除李祚外，将昭宗的九个儿子斩尽杀绝，投尸于九曲池中；又于五月，扼聚朝士30余人，尽杀于白驿。
天祐四年(年)四月，朱温废哀帝取而代之。囯号为梁，史称“后梁”。至此，唐王朝年的统治彻底分崩离析，天下群雄相互争霸称王，中国历史进入战乱的“五代十国”时期。
04韩偓的晚年生活
朱温称帝后，王审知依附新朝，奉新政权为主，接受封号，受拜“中书令”“闽王”，并升福州为大都督府。
韩偓在如此险谲的危势下，不得不离开王审知，采取遁迹避难方式，隐世于闽南南龙兴僧寺。从此，坐看炎凉，旷废时日。
韩偓在兴僧寺隐居16年，看到的是诸王割据的局面和民不聊生的离乱以及故国的沉沦，听到的是兵戎相拥的喊杀和王朝破碎的嘶鸣。他孑然一身，老病颓唐，书信屏绝，知音难遇，不得已而把积压在心中的悒闷酸楚情绪化作无穷的悲愤，融于诗词之中。他的诗作，在全唐诗中载之不少，被后人誉之为“风骨诗人”。其《故都》《安贫》《自沙县抵龙溪县值泉州军过后村落皆空因有一绝》以及《惜花》《春尽》等可为代表作。通过这些诗作，我们看到了朱温篡权以后的“五代十国”时期，由于离乱给社会和人民所带来的悲惨、破败、萧条景象，以及韩偓对故国沉沦、朝代更替、人事变迁的沉重历史感伤。
公元年，抱病余身的韩偓，终于在听到李存勖直取开封、灭后梁的消息后，笑着合上双眼，在兴僧寺结束了一生。韩偓死后，诗作被后人所崇，《唐诗》中仅选录了4卷，金代诗人元好问对韩偓感慨弥深。
昔日荣懿，今之万盛。昔人曰：“古蛮夷地”，葭苇肆蔓，虎豹蛇虺为害，祸患常织，人畏之险恶，细谋之人甚少，历为充军逐士绝域。在那戎贼世乱、文字不全的羁縻时代，韩偓贬荣懿县事，因时过境迁，文献语焉不详。虽然逐贬之事为实，但其人是否到荣懿却是一个谜，成为万盛历史上的阙疑。
不管韩偓是否到了荣懿，韩偓始终是万盛史载中的客人，即使是挂名的县尉，在历史文化上也与万盛沾了边、挂了钩，是万盛人心目中的历史人物，是万盛历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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