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定海屡遭迁废，名胜古迹多圯失于草莽之中。春风燕麦里，很多遗址值得让后人凭吊探寻。
唐开元二十六年（），江南东道采访使齐澣奏请朝廷允准，以古甬东境置翁山县，为舟山设县治之始。《唐会要卷七十一·州县改置下》之“明州”条记载：“开元二十六年七月十三日，析越州鄮县置，以秦昌舜为刺史。仍置奉化、慈溪、翁山等县。……翁山以王叔通为县令。”
既然舟山于余年前就设立翁山县治，那么，县治所在地在哪？很多文献显示，在今盐仓街道义页河社区。
宋宝庆《昌国县志·存古》载：“义页河古城，去县七八里。旧传始于此筑城建邑，以土轻移就镇鳌，今城基犹存。”
光绪《定海厅志》载：“义页河古城，去县七八里，旧传唐世筑城于此，后以土轻，移就镇鳌山旁。宋宝庆间，城基犹存焉。”
王亨彦《定海乡土教科书》第十八课“城郭”曰：“唐开元析鄮县为翁山县，筑城于义页河，旋以土轻，移建甬东镇鳌山麓。”
民国《定海县志》：“唐开元年间，析鄮县为翁山县，筑城于义页河。后以土轻，移镇鳌山旁，周广五里。”
朱绪曾《昌国典咏》虽然也认为义页河筑过城，但是说法不尽一致：“溪河横贯于岙内，故以义页河名。相传宋熙宁年间，始于此建邑。以土轻，徙至镇鳌。南渡之季，旧址犹存，今湮废久矣。”他认为义页河筑城是在宋朝设昌国县的时候。
也有不认可“义页河筑城”说的。
新编《定海县志》，认为定海古城墙于宋熙宁六年（）七月置昌国县以后始筑于镇鳌山东南麓。
年编的《舟山市志》“大事记”中记着“唐开元二十六年置翁山县，县令王叔通在镇鳌山建筑城池，周长五里。”提也没提到义页河。
而康熙年间担任定海知县长达22年的缪燧，在其编修的《定海县志》却有自相矛盾的两说法。其“古迹”载为：“义页河古城，去县七八里，旧传唐世筑城于此，后以土轻，移就镇鳌山旁。宋宝庆间，城基犹存焉。”套用了宋宝庆《昌国县志》的说法，同时又说“定邑城始于宋”“宋熙宁六年，改翁山曰昌国，始筑城凿址。”
康熙定海县志中的义页河岙图
光绪定海厅志中的义页河庄图
王亨彦定海乡土教科书的定海图，义页河在岛中央
该志中有段缪燧写的《城池》，尤其值得注意：
予读鄞大理徐公《修城记》，以为唐既置翁山，岂无城堞为防御计？疑旧志云无城者，或载籍湮废之故。继考张司马郡志，则知慈、奉、象三邑城皆创筑于嘉靖壬子，而前此未之有。夫翁山从鄮而分，当时与奉化、慈溪同立县，诸邑皆未城，则唐时无城，城始熙宁可知矣。
缪燧读了明代大理寺正卿徐时进（宁波鄞县人）写的《重修舟山城记》后，提出了唐时翁山县无城墙的疑问。继而，缪燧又考证了南宋明州知州张津的《乾道四明图经》，得知慈溪、奉化、象山三座县城都是在明朝嘉靖壬子年（）才筑成的。唐开元年间翁山县和奉化、慈溪一同立县之时，诸县均没有筑城。因此，缪燧得出结论，定海筑城应该是在北宋熙宁年间。但笔者查阅《重修舟山城记》，发现其中有“恢弘旧制，则有城当自开元始”之句。
众多志书，说法基本有三种，即：一是翁山县筑城义页河又迁移镇鳌山说；二是昌国县筑城义页河又迁移镇鳌山说；三是昌国县筑城镇鳌山说。
虽然第一种说法见于多部志书，但后志多沿前志之说，编修后志者也未必经过认真考证。不能简单地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进行判断。翁山县到底有没有筑城？如果建了，是怎样一座城？旧址在今天的哪里？
显然，史书志书中已经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了，但我们可以通过来自民间的各种信息以及有关记载中所谓义页河的地形地貌，加以分析，或能为后来的考证专家多提供点参考意见。
年5月，笔者和朱良成先生、庄世维先生多次来到盐仓街道义页河社区，通过实地考察和民间访谈了解了一些信息。
一是，义页河三面环高山，境内米以上有名山峰17座，定海第二高峰蚂蝗山海拔.7米，位于义页河西南。山高林密，在古代是舟山最主要的狩猎之地。芝窝岭下的何家、陶家等先祖都是来这里狩猎后定居下来的。《舟山志》曰：“下义页河岙，民藉渔猎为生。”以前“义页河弋猎”是定海比较典型的民风之一。所以汇聚了一批猎户。王亨彦《定海乡土教科书》第第四十五课说义页河“五谷之利，远逊他庄，惟饶于竹木樵苏茶荈果实之产。”所以又集中了一批樵夫和果农。义页河虽田少地多，但山上峡谷众多，溪流甚丰，可作百姓生活饮水，也可用于山地灌溉。至今义页河还保留大量历朝人工筑就的山地梯田遗迹，梯田上下坎落差竟有一米左右，多为巨石垒成。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挖筑这些梯田需要的人工，以及在这些梯田上从事农作的农民是难以计数的。可以推测，古时义页河必是人口集中的地方。人口集中，自然需要政府派驻机构进行管理。
二是，义页河地形属山间盆地，根据地质学家考察，几万年前系火山喷发口，目前仍保留火山喷发时的痕迹。站在义页河，看上去四面环山，其实是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面有像葫芦瓶一样的口子经虹桥区域、盐仓区域（旧建制）通海，沿途还有诸多小山盘踞左右，义页河本身具有一定的腹地，且有百米以上的海拔。这在唐朝，应该是很少有的能够不受海浪侵蚀的腹地。义页河腹地所在从南北方向看，恰好位于舟山本岛中央，东西方向看，也基本靠近中央位置。从军事战略角度讲，沿虹桥区域进入义页河，就如行进在一个高山峡谷里，易守难攻。在唐朝，海岛地区找个这样的位置其实并不多，在此建筑政府衙门，应该合乎情理的。
三是，义页河是定海多条古道集中、交汇的交通枢纽。东北方向有长春岭古驿道通干览、马岙，乃至经三江埠头抵达岱山、嵊泗等定海以北的岛屿，也就是古时的蓬莱乡。向东有沙峙岭古驿道，通往干览，然后可至白泉等地。西北方向有芝窝岭（又作朱何岭、诛倭岭）古驿道，通小沙、大沙等地。东南方向有义页河岭古驿道，可通原来的甬东村（现属临城街道），至定海东乡各地。西及西南方向有里、中、外獭洞岭古道，通石礁紫微等地。当然这么多古道不可能在唐时一下子都产生，更多的是历经了各朝各代劳动人民多次铺石修路而最终形成，并在古代为百姓行旅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交通中心在古代也一定意味着县城的中心地带。
四是，古人建城选址遵循风水学说，讲究左有山，右有水；南低北高，以达到前低后高。城市北部依山为最佳，山要空出亦不必太高。看山要观山峰连绵，高低起伏，犹如天龙下降。出南门，要远观一马平川，气势宏伟，或者远观要有双山对峙，两山之间缺口处的中心线正对南城门，出门看双阙，一眼望于门外仍有门，如此才是城市的最佳地势。而义页河完全符合这条规则。而且，古人城墙，是用夯土打实、夯实筑成的，用当地黄土或黑土，用夯打得紧固，一层一层地打，打得坚如磐石，金汤永固。义页河周边山岭不乏黄土，今定马公路一侧的长春村山上很多都是黄土山。
五是，曾被奉为定海城隍的茹侯庙始建于唐代，初址在义页河之南。据舟山博物馆《重建老茹侯庙碑记》云：“茹侯者，耆旧相传本邑县人。古茹侯村，其所居也。英烈忠毅，生有殊绩。唐开元广德年间尝宦于滃州侯。”茹侯上任伊始，就筑塘围田，捍卤蓄淡，渔盐咸丰，禾桑俱实，当时翁山县的富足闻名遐尔。所以又有“富都”之乡名。人们为纪念茹侯，将茹侯居所所在的村庄命名为茹侯村，茹侯村就是富都乡境内的一个村。以“茹侯”命名的除了村，还有山。《二十五史·宋史》记载：“（大中祥符）七年（）正月，明州献茹侯山石上芝草一本四茎。”古茹侯村的位置大体在今天的双桥石礁和盐仓一带，茹侯山上产灵芝，今义页河虹桥一带西侧与紫微石礁相连的连绵高山上，就盛产野生灵芝和兰花，可以印证茹侯山就在这一带。所以，包括茹侯、茹侯村、茹侯山、如侯庙均源于义页河周边，可以初步佐证义页河曾经是唐设立翁山县时的政治与信仰的中心。
六是，在民间走访中，笔者了解到，村民中也流传着义页河是舟山最早建县城的地方。其一，马岙和洋岙之间曾经有竞争建筑县城的故事，故事的起因是由于义页河“土轻”不适宜当县城。马岙和洋岙都隔着义页河，可谓义页河的左邻右舍。只不过马岙在义页河之北，而洋岙在义页河之南。所以，这个民间传说透露了一定的历史真实元素。其二，义页河社区共裕村陶善庆先生在跟笔者聊天中透露，古代的县城位置大约在今义页河水库的上首滩田里，但并没有四四方方的城墙，可能是古代的一个县署。而朱良成在盐仓地名调查时了解到，义页河水库上首滩田再靠北，也就是在芝窝岭与长春岭一线的连绵山系中央，有座小山，叫滃（翁）江山，此山附近向来并无姓翁人家。唐开元设立的舟山第一个县叫翁山县，舟山在古代也叫翁洲、翁洲山、滃洲，滃洲县也一度于-年间成为舟山境内与定海县并列的县级政权机构。那么，滃（翁）江山会不会与翁山县城或者翁山县署有关呢？朱良成根据义页河民间的说法，初步判断滃（翁）江山为开元翁山县署后面（北面）的座山。于此，基本可以和陶善庆的说法相对一致。
义页河，摄于年3月16日
年3月26日摄，义页河柯子岭、大汉桥头等民间地名
年5月7日，摄于义页河
以上六点分析，可以初步判断义页河建翁山县城是可信的。
但是，义页河造的是翁山县城署还是翁山县城墙？这个问题仍需要推敲。
首先从这个唐代就已经出现的地名“义页河”进行推敲。按照《定海县志?河图说》的说法，义页河“在马岙、盐仓之间，一带溪河横贯于岙内，故以义页河名。”朱绪曾按：字书无“义页”字，士人读如“汊”音。《集韵》：“汊，楚嫁切，音衩，水歧流也。”明万历十七年状元焦竑《俗书刊误》：“山歧曰岔，水歧曰汊，二音同。”因此，“义页”字即“汊”之别体。
因为山溪交叉，河网纵横，可以用来作护城河。可是，按照王亨彦《定海乡土教科书》中的说法，“土又沙碛，遇雨则盈，遇旱则涸”，既不能适时地灌溉良田，又不能有效调节好城内的汛旱，这样即使挖好的濠河，也未必起到护城的作用。
因为山溪太多，碰到雨水天，会有山洪滑坡之忧。泥石流现象在古代容易被人理解为山土太轻，土镇不住水，风水角度讲，可能不利。所以，有了“后以土轻，移就镇鳌山旁”的结局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以后义页河人要不断地在高山上改造梯田、建造高大厚实坎基的缘由之一。
本是翁山县城的第一选址地，因“土轻”而放弃。一千多年来，历代志书，均无详细记载，成为定海的一个历史之谜。
试想一下，在翁山县从建到废的短短33年，如果要在义页河建造方方正正的四方城墙，按照当时的人口和生产力，不是一年二年可以建好的。一旦建好，就不会轻易移址重建。王亨彦所说“旋以土轻，移建甬东镇鳌山麓”中的“旋”字，意思是“不久”“时间很短”，相当于今天说的“旋即”。正是因为要建城墙，而且发现当地“土轻”，所以才决定放弃。因此，可以判断在义页河，是没有具体完整建成过城墙的。即使曾经建过，那也只是建成过其中一堵或者若干堵城墙，发现泥土不合后，停建。宋宝庆《昌国县志》所载的“今城基犹存”。有两种可能，一是县署的基址犹存，二是曾经打算建或者可能已经建过的若干堵城墙的基址犹存。城，在古代，可以理解为防御建筑意义上的县城的城墙，也可以理解为行政机构意义上的县城。
由此，笔者认为：唐开元年间设立翁山县的选址是在义页河，并且在义页河设立了县署。但是放弃了在义页河建筑城墙，而是移建到了镇鳌山下。当然，如果以后能够在义页河发现或者出土唐代城墙的遗迹，则笔者的结论自然推翻。
（年5月16日）
（注：义页，左右结构组合，今为打字方便计，官方场合和隧道名称里均作“叉”）
孙和军海洋历史文化工作室
（欢迎转发转载敬请注明出处）孙和军。网名海山坐忘。笔名车禾子。舟山自由岛民。已出版“读千岛”海洋历史文化散文集系列、“坐忘斋”系列、人物传记、诗集等13本。与人合著4本。编著或主编舟山各地人文历史类书籍30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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