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平先生在《三塘铺往事01:母亲魂归桐梓山》一文中起笔极其生动地描述了其童年时亲历的一件大事:丧事。足以见证民国时代的三塘铺风貌之一端。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三塘铺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三塘铺指的是指三塘铺镇,一个人口6万余,面积55平方公里的广大地区。晚清至民国期间曾出过戴海鲲、刘校承等省内外乃至海内外知名的茶商富商,至今境内尚有柏荫堂、体仁堂等古建。而狭义的三塘铺,指的就是今天的三塘村。
三塘村可以说是一个古村,由数个大小不等的自然村落组成。其中心地区就叫三塘铺街上或三塘铺台上。这是一条延伸约一里的长街,又分为上街,中街,下街,分别组成三个生产队。人口不上两百户,但在民国的乡村中,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大的聚居群落了。
我记事的时候,我家住在中街,而玉平先生的家则在下街的街口处。我曾在《夜歌》一文中,对这条长街有过这样简略的记述:
我生长于斯村庄,历史并不长,约可上溯两百年的光景。村中有一条被岁月磨蚀得异常光洁的青石板路,是与远近许多村庄相联的通衢,也叫驿道。我常常想像驿马在这路上奔驰的情景。
除了这条青石板路和村中一座祠堂、村外一处石庙,就难以见到其余的古迹了。据说,原来的村庄也是一个繁荣的街镇。街上有各式铺面和作坊,如药铺、绸缎店、车马行、染行之类,是远近有名的商埠。我来到世上时,这些都不复存在,我只看到清一色的躬耕陇亩的农人。加之,村庄旁边新修了一条铁路,建立了一个火车站,所以受文明世界薰陶较早,得风气之先,更难见到一些往古的痕迹了。不过,有一回,我竟听到了古香古色的夜歌。
其实,村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古建的。这些古建,被称为“地主屋”。地主屋一般是两层楼,青砖碧瓦,地面亦有铺装,相比一般农家的土砖屋,确实要气派许多。比如,土财圣先生的宅院,因有碉楼,被称为碉堡屋。解放后,碉堡屋一部分归生产队长居住,一部分做了生产队的大谷仓。
玉平先生家在下街街口,外墙为青砖,飞檐翘角,也算气派,内里为青砖与土砖混合,有几个天井,房屋也不少。想来在民国时代应该不算赤贫之家,应是中等殷实人家,他父亲常先生又是小官吏(故解放后被划为地富一类),家境依然如此困窘,可见民国时代民众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
地主屋因其大,房舍众多,曲径通幽,小时候,我们常常喜欢到地主屋去玩游戏捉迷藏,当地俗称“躲伴”。七十年代我上小学,启蒙老师叫做民生老师,她就住在玉平先生大屋旁边的一栋土屋里,濒临田野的地方。下街口有一口水塘叫做过路塘,是村中许多妇女洗衣的地方。夏夜,母亲叫我陪她去过路塘洗衣,总能在此遇上来洗衣的民生老师,母亲就向她打听我在学校的表现情况。捣衣声应和着无边田野上的蛙声,我蹲在塘基上,总是感到有几分尴尬。
民国时代,以屋堂、山岭、水塘、河桥等为标志,对一些地理位置进行标注,看似模糊,听起来就特别清晰和准确,本地人一闻就知。三塘铺地区是典型的南方丘陵地区,并没有什么高山大川,所谓山岭,如桐梓山,跳花岭,也无非是一些小丘陵而已。三塘铺台上,就是相对周边广大的田畴而言,地势稍高一些罢了。
桐梓山离三塘铺台上约三、四里地的光景。小时候,总把桐梓山误以为桐子山或桐籽山,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山岗,山上多桐树,这是一种经济性的树种,所产桐籽,就送往十里地外的油榨铺榨取桐油。桑梓之地,现在看来,桐梓山的地名应该是比较准确的。三塘铺扼县城向县境西部之要冲,七十年代,由青树坪地区至甘棠山斗的公道开通,护道树全是苦练子(俗称)树,这种树粗壮、高大,果实是一串又一串的苦练子,比葡萄大些,像杏儿似的,但既不能食用,也不能入药,实是无用之物。小时候,我们就常常爬到树上抓苦练子,作“打仗”用的子弹。
桐梓山下宽厚堂。这也是本地一个有名的屋堂,应是土财之宅。儿时总以为是“康尔堂”,小学时几个同学就住在这儿。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想来门楣上应该是有扁额的,就像曾国藩家的富厚堂一样。宽厚堂的前面,就是一个大水塘,尽头就是我祖父的祖宅,叫大塘角上,现在看来,应该叫大堂角上。这是一栋一进五大屋的土屋,上百年历史,两头分别住着祖父和叔祖父两个大家庭。当然,随着时代变迁,如今这所祖宅已旧迹难觅,代之而起的,是八套乡间别墅。
幼年时,母亲在生产队出工,白天就把我送到祖父家,天黑后就来接我回家。此处,离火车站不远,从田野上就可望见火车站的那一排灯火。犹记得,母亲背着我,一面走,一面轻声呼唤:“电灯,电灯,带我们宝宝回家……”如今,母亲早已长眠于桐梓山旁边的当家墓山上,那田野已经不复存在(成了三塘铺镇治所所在地),火车站也已废弃,但走过那地方,母亲当年的呼唤,仍一声声如在耳边。
玉平先生写道:“母亲对伯父说:‘请你把外面的门都打开,放爆竹,我要走了。’爆竹还没有响完,母亲已经闭上了眼晴,再也没有醒过来。”……确是极生动传神的一笔,读之,默然良久,有泪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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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塘铺往事01:母亲魂归桐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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